每當我瀏覽各種社交平臺的消費者對香水的評價，總會遇到“像花露水”的評價。當然，評論家往往對此嗤之以鼻；調香師則一笑而過；而消費者卻總是好奇——這究竟是為什么？究竟是它們真的用了相似的成分（比如我和吳彥祖），還是藝術品質的波動（依然是我和吳彥祖）？

沒錯，都是吳彥祖丨左來源：Gage Skidmore, Wikipedia；右來源：電影《魔獸》，吳彥祖飾演古爾丹

首先，我們要明白兩個概念：一個是高檔香水（fine fragrance），一個是功能性香氛（functional fragrance）。

雖然翻譯不同，但所指內容都是一致的，即價格高昂、僅僅具有美好氣味的香水 vs. 價格低廉，以清潔、除臭、改善功能為主，而不是愉悅個體嗅覺的產品。不同領域對于香精成本的要求也不同，自然表現力也不同。

比如：研究人員在洗衣液中使用的大量人造麝香，不僅要好聞，還能在洗滌后留在衣物上；在消毒液中使用的松柏氣息，就要遮蓋消毒劑本身可能帶來的刺鼻怪味。

而在香水中，調香師不需要考慮“洗澡后還聞得到”（除非有品牌的確要求如此），也不需要考慮“遮蓋體味”（因為有功能型產品止汗露）。

圖片來源：圖蟲創意

那么，作為高檔香水代表之一的香奈兒N°5，又是如何與飛入尋常百姓家的花露水發生了關系呢？

01花露水的前世今生

1.1 佛羅里達之水

如果你仔細觀察花露水的英文名，會發現上面赫然寫著“Florida Water（佛羅里達之水）”。這又怎么聯系上了佛羅里達州？

眾所周知，最早的古龍水（1709）誕生自西歐，由意大利調香師Giovanni Maria Farina創作。“古龍水”的字面含義其實是“科隆之水”，因為當時的調香師住在德國科隆（不知道意大利和德國誰可以給古龍水申遺）。

科隆大教堂丨FJK71, Wikipedia

正如所有新興事物誕生的價格規律，歐洲古龍水價格高昂，最早是皇室貴族、上流社會才能使用的什物；據說，一小瓶古龍水相當于基層公務員半年薪水。

因此，1808年（“獨立戰爭”剛剛結束25年），美國公司蘭曼和肯普-巴克利（Lanman & Kemp Barclay）推出了自己的“廉價山寨古龍水”：Florida Water，調香師為紐約人Robert Murray。

Florida Water名字源自傳說中的“青春之泉”，西班牙殖民者聲稱它位于佛羅里達州。

“青春之泉”的傳說源遠流長，從古希臘時期一直延續到了發現新大陸，也是在美洲被發現后，它和佛羅里達州密切聯系起來丨圖為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老盧卡斯·克拉納赫的《青春之泉》

我沒有聞過這款“美國平價古龍水”，根據相關資料顯示，美國版弱化了歐洲版的檸檬、橙花，強化了甜橙、薰衣草、丁香。不難想象，這三種原料會增加香水的甜度、草本和辛香擴散力。

根據蘭曼和肯普-巴克利公司的說法，目前在售的Florida Water依然沿用了1808年的原版配方——你信嗎？

現今在售的Florida Water，有一說一，確實像花露水丨Mountainside Jewelry

1.2 花露水

等到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，隨著閉關鎖國政策的結束，Florida Water漸漸流入中國市場。自然，當時的中國出現了和美國一樣的場景：進口Florida Water價格高昂，依然只能是上層階級的特權。

于是，聰明智慧的中國人就想到了再山寨一版平民的Florida Water。

1898年，中國第一家化妝品公司香港廣生行有限公司誕生。1903年，廣生行成立了上海分公司。1905年，廣生行創始人馮福田以英國藥劑師的配方為基礎，創作了“雙妹花露水”。

雙妹花露水，依然是現在有售

“花露水”名字源自歐陽修《阮郎歸·南園春半踏青時》之句“花露重、草煙低、人家簾幕垂”。定位為中檔香水，但也只有貴家小姐才能用得起。

雙妹花露水強化了薄荷、薰衣草、檸檬、錫蘭肉桂、丁香等草本-辛香結構。不負責任地說，這種中醫藥氣味、中餐香料氣味、中國熏香氣味的結合，更符合中國消費者的習慣，迅速走紅。

于是，等到上世紀二、三十年代，上海出現了許多山寨雙妹花露水之徒（瞧，花露水的歷史也是山寨的歷史），比如“明星花露水”、“雙鳳花露水”、“二美花露水”、“真正高級花露水”。而最有名的大陸花露水就是“明星花露水”。

當年的花露水海報

新中國成立后，這些花露水生產商紛紛改制，合并為今天的上海家化（明星花露水公司遷至中國臺灣），并繼續生產相似的上海花露水，價格也更加親民。

1.3 六神花露水

要說到今天眾所周知的“六神花露水”，則要追溯至1988年，上海中醫藥大學畢業生李慧良以傳統中醫為基礎，決定在香氣四溢的花露水中增加“驅蚊止癢、提神醒腦、祛除異味”的功能。

你最熟悉的那個六神花露水丨圖源淘寶網

1990年，六神花露水正式誕生。它以六味中藥材（薄荷醇、冰片、金銀花、蛇膽、人工牛黃、人工麝香）為基礎，增加一些濃烈、刺激，具有遮蓋、除臭功能的香精香料。換句話說，從這個時候起，花露水終于從平民香水“淪為”日用小百貨了。

就今天而言，六神花露水包括擴散性強的草本芳香、尖銳刺激的氣味，濃烈粉質的抽象花香以及合成麝香的氣味。

而這又與N°5有什么關系呢？

02醛香花香調與N°5

2.1 脂肪醛

醛類成分幾乎存在于所有現代香水中。其中，脂肪醛是我們今天要說的醛香花香調的主角。1903年，達曾合成了C-12 MNA（2-甲基十一醛），開創了合成脂肪醛的起點。

常見的脂肪醛原料包括C-7（藥鼠尾草）、C-8（甜橙）、C-9（玫瑰）、C-10（柑橘）、C-11（金屬）、C-12（香堇菜）、C-12 MNA（龍涎香）、C-13（葡萄柚）。

護膚品里的天然柑橘香大多來源于此丨圖蟲創意

“奇數醛香，比如C-9和C-11天然存在于玫瑰油中，帶有蠟質、蠟燭熄滅時的燒焦味道。而偶數醛香，比如C-8、C-10、C-12則天然存在于柑橘皮中。這些醛香氣味干凈，在早期調香師眼中帶有金屬感。”調香師居伊·羅貝爾說，他是Gold（愛慕）、Caleche（愛馬仕）、Madame Rochas（羅莎）的調香師。

2.2 N°5

據說，世界上第一款醛香香水是Rêve d'Or（L.T. Pive，1905）。1912年，Robert Bienaimé將花香協和香與C-12結合，創造了Quelques Fleurs（烏比岡），成為N°5的“萌芽”。

N°5的調香師是俄羅斯人埃內斯特·博，十月革命后逃至法國。在一戰期間，他曾前往北極圈內服兵役，“1918年夏，我被派到歐洲北部、在北極圈以內。午夜時分，陽光照耀，湖泊河流釋放出一種極其清爽的香氣。這種氣味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中，我開始嘗試重現”，他在日記中寫到。

埃內斯特·博丨Wikipedia

而新興的脂肪醛原料恰恰給他提供了大好機會。于是，他設計了一份“醛香雞尾酒”：C-10（蠟質、橙皮、甜味）、10-十一烯醛（蠟質、柑橘、玫瑰）、十二醛（C-12，皂感、蠟質、柑橘），等比均分，合計占香水配方的1%。

此外，他以Le Parfum Idéal（烏比岡，1900）的抽象花香為基礎，用素馨花（Jasminum Grandiflorum）、洋薔薇（Rosa Centifolia）、馬尼拉依蘭（Cananga Odorata）、紫羅蘭酮、合成鈴蘭等，構成了這款香水的盛大花香。

2.3 香皂及其他

正如“香水行業的莫扎特”、Eau Sauvage、Diorissimo（迪奧）的創作者埃德蒙?魯尼茨卡所說：“N°5是香水藝術的革命——新穎前衛、前調有力、基調圓潤持久。它開創了醛香香水的時代；‘醛香’這個詞將開始被女性使用。優雅的巴黎女人只想要醛香香水，即使她們并沒有意識到這個詞的真正意義。對她們而言，這些醛香香水產生了和‘香奈兒五號’同樣的效果。”

后世作品包括Arpège（浪凡）、Liu（嬌蘭）、Joy（巴杜）、Le Dix（巴黎世家）、L’Interdit（紀梵希）、Madame Rochas（羅莎）、Rive Gauche（圣羅蘭）、White Linen（雅詩蘭黛）、La Myrrhe（蘆丹氏）、Gold（愛慕）等。

Arpège（浪凡）

“醛香總是強大又便宜，花香香基也一樣。因此，香皂生產商使用了大量的廉價N°5、Joy香精。好一點的香皂尤善此道”，香水評論家盧卡·圖林寫到。

因此，我們不難發現：N°5（及其脂肪醛的開創性成功）早已流入了功能性香氛產品之中，比如化妝品、護膚品、香皂、沐浴露等等——當然，也包括上述的花露水。

03尾聲

在六神花露水中，我們可以發現清涼、麝香、粉質抽象花香、強擴散的特征。而這些也都是N°5的特征之一。此外，樟腦、薄荷、辛香料等高擴散原料也會增強花露水的上述屬性。

因此，我們會覺得“很多香水——尤其是經典老香水——聞起來像花露水。”

那些“花露水味”的香水可能是你搞錯了先后順序丨luxury daily

“但是，香皂制造商永遠沒有勇氣做一款聞起來像香皂的高檔香水（盧卡·圖林）”。換句話說，這些功能性香氛的本質是潮流追隨者，與其說“香水像花露水”，不如說“花露水像香水”——畢竟，沒有爺爺像孫子的道理，不是嗎？

最后說一點有趣的：隨著香水市場在國內這些年的擴大，一些國產品牌也開始注重香氛設計。一些花露水甚至推出了不同氣味香型的單品，更有甚者直接對標大牌香水，比如聞起來像?馬仕“?花園”、迪?“真?”，不一而足。或許，這才是花露水命運的真正起點。